鸟与树的恋爱

鸟与树的恋爱大约从春天开始，具体细节，我们不能确知，只看到既成的结果．知道冬天，走向空荡荡的旷野，我们才发现其实很多原野上的树都在恋爱，不知不觉，他们就到了恋爱的年龄．这些树不难识别，他们指间戴的那枚戒指，也许还新鲜得散发出浓郁的潮气．有一些故事，在春天，在夏，在球，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才清晰地显现出踪迹和轮廓．冬天的夕阳照着，照在鸟和树温热的盟约与誓言上．脆薄的夕阳雾一样柔和，将不可思议的鸟与树的爱情，轻轻地揽在怀里．那景象，真有点动人心弦．

每一枚戒指，在世间都独一无二．树提供了骨骼，鸟二提供了血液，是的，骨骼和血液交融一体，才有了这枚貌不惊人的戒指．还会有哪一种戒指是用双方身体的一部分铸造？只有鸟窝．

是的，鸟窝是鸟与树爱情的信物，挂在那儿，在树的指间，在鸟儿扑簌簌飞来歇落的地方，在南方冬天原野的怀抱中．此时的原野似乎不在轻易被感动，一切都冰冷＼潮湿，连炊烟都冻缩成了消瘦的线条．除了鸟窝，浓重的墨点，像一颗颗怦怦跳动的　心．它们，一个眺望着另一个，隔着不员不近的距离，清晰地影印在　动提那有些单调乏味的幕布上，像一长串抒情的句点，或者一个含蓄的省略号......钻到那些缝隙里去吧，相像，尽情地展开想像，或许，就能想像出一只鸟和一棵树之间可能激发的浪漫爱情，所有那些隐藏在风中的细节．

鸟儿是灵动的，又是若小的．树是憨拙的，又是强壮的．鸟儿在天空孤独地飞来飞去，那些透明的曲线里，都是树一生不能遂愿的梦想．鸟儿在空中的每一次转折，都曾让一棵树感到心痛．树无法将叶子缝制成翅膀，也无法将笨重的身躯消减得像鸟儿那般轻盈．树对鸟儿的爱恋，正是从恨，从痛，从绝望开始．鸟儿的眼里不曾有树，飞在高渺的天空，地上的一切比飘渺的云雾更显遥远．直到风来雨来雪来，树从暴虐的风霜雨雪中伸过手臂，紧紧将翅膀润湿的鸟儿收留入怀，在一棵树的怀里，鸟儿慢慢懂得什幺是安详的幸福．

鸟窝像一个古老寓言，在冬日郊外的天幕上宣演传奇的爱情，绝世的爱情．这样的爱情故事，已经不可能发生在一座城市，一座天空灰蒙＼空气黏湿＼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缺乏把握的城市，一座态度从不鲜明＼从不走极端也从不坚持的城市，在那里什幺都像空气一样善变，可以在瞬间凝聚，也可以在瞬间消弭．

一只鸟儿进入城市，可以找到林立的屋檐＼密集的鸟笼，找到食物＼温暖与精致的安全，可是找不到与树的爱情，就像找不到自由和清洁的空气．

一棵树进入城市，就像一个农人离开了原野，站在逼仄而浩荡的城市十字路口，望车水马龙，身体拘谨着，手足无措，天赋的灵敏力量从紧贴着地面的脚板源源流泻而去，被大地回收．那就是一棵站在城市街头的树，看起来，完好无损，却已遗失了内在的力量＼爱的能力与激情．树的根也许还深埋在土里，可那是钢筋和水泥挤压着的泥土．树的叶也许还伸长在阳光和空气中，可那是化学物质争相解构着的阳光和空气．

撇开鸟与树，还有繁密的爱情故事在一座城市发生．许多人的指间，套着玻璃的＼宝石的＼玛瑙的＼钻石的＼琥珀的＼铂金的戒指，可它们与筋血无关，与心灵无关，甚至与爱情无关．套上时没有束缚，取下时没有疼痛．

鸟窝不同．有时，原野上的风会吹散一只鸟窝，将它卷走．那可是要命的事情，对鸟和树来说，都是．

树进入了城市，便不再恋爱．城市里不只有风，还有自私＼冷漠和黑色的欲望．没有谁会留意一只鸟和一棵树的爱情，更不用说成全．

只是，无须奇怪在冬天的旷野所发生的种种奇迹．在那里，树有着我们无法穷尽的土地，鸟有着我们无法经历的天空，一只鸟与一棵树的爱情，根本不值得惊奇．我们倒是可以试着爬上树，去看看那枚鸟窝．没准，所有我们不能理解＼不能想像的秘密，都在那枚鸟窝的内部完好地隐藏着，从头到尾．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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