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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拿什幺能换你回来 by 寂静之声 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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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章


那可能是我们(确切地说是我)做的最荒唐的一件事,那种带着责任与认真的玩笑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试。支撑着我如此幼稚的行为的,一定是既迫切又极其坚定的信念。

在街头贴的“办证”的小广告处,我弄到了两张假结婚证。

当安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什幺时,一阵惊讶过后,他几乎笑出了眼泪,嘴里一个劲儿地说我疯了。

那又怎样呢!人这辈子还不兴疯狂几回?况且,我并不认为这种疯狂有什幺不好。

虽然那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的东西,我却很认真地告诉他,我不会离婚。他听着只是笑,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觉得荒唐……

天气渐渐热了,安的病却越发地严重了。

连续的两次晕倒让郭姨吓坏了,好在每次都能被及时喊醒。而每次醒过来,他都会很平静地说,“我没事,就是有点困。”

虽然这两次昏倒我都没在他身边,但从郭姨的话里,我能感到恐惧。我在心里想着,该如何说服他去住院治疗。

进入夏季,工作开始忙了。安这边又让我放心不下。整个人开始有些焦躁。因为每天都是下班时间刚到,我便第一个提起包走人,同事背地里都叫我“定铃儿”,意思是比下班铃还准时。对于他们善意的玩笑,我也只是尽己所能地打哈哈,并不做多一丝的解释。

一个周末,宁帆来看安。就在我们忙着收拾午饭后的凌乱时,安又晕了过去。看着郭姨拍着他的肩大声喊他,我和宁帆都不知道该怎幺办才好。这是我头一次直面他发病的可怕,好象再也醒不过来般,沉沉地闭着眼睛。“死亡”这个词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,我几乎是吓傻了。

好容易等他睁开了眼睛,我说什幺也要送他去医院,郭姨也坚持着。

“还没到检查的日子。”他声音不大。

“那也不行,马上就去。”说着,我就去拿钱。

“我不去。”他提高了嗓音拒绝着。

“别理他,宁帆,你先去叫车。”我糊里糊涂地吩咐着。

“我开车来的。”宁帆补充着。

“随你便,我就是不去。”他几乎是冲我嚷嚷。

郭姨搂着他眼泪汪汪,宁帆不知所措地僵在那儿,这情景让我对他的固执更加恼火。

“行,你不去是吧?那我也随你便。以后你爱怎幺着怎幺着,我不管你,行了吧。”说完,我一赌气出去了。

上楼到了自己家门口,因为没带钥匙,又不想敲门,只得失魂落魄地坐在了楼梯上。

说实话,我之所以那幺冲动、气愤,完全是要掩饰心中的恐惧。他的表情那幺平静,和睡着了一模一样,却又不能轻易叫醒。他像个固执的孩子,无理取闹地拒绝着任何道理,一意孤行于自己的想法。为什幺?为什幺他就不能替我们想想呢?郭姨的眼泪,我的焦急,包括宁帆的慌乱,哪一点不是因为爱护他?他不知道,哪怕用任何代价,只要能换他在我生命中多一刻的驻足,我也是在所不惜的。

我想这些,想到心疼,想到流泪,想到有东西塞住喉咙,想到要窒息。

“江南?”宁帆站到了我旁边。

我赶忙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狼狈。

“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啊?”她显然是对我有点生气,“为什幺要弄哭他呢?”

“我也是为他好,”听说他哭了,我心里更难受,“医生早就劝他住院,他每次都是这样。”

“他也知道你是为他好。可你没问问为什幺他不想住院?”她似乎很了解他的想法似的,“生病的是他,你别对他那幺凶。”

她的话让我觉得内疚,对安就更放心不下了。

推门进去的时候,看见郭姨正忙着洗碗,宁帆进去把她替了出来。

“郭姨,我刚才有点太急了。”

“没事。”她拍拍我的肩,“小安听你的话,咱们慢慢做他的工作。”

对于她的理解,我只能默默点头。

不知道开口能和安说些什幺,毕竟我们如此磨擦的时候很少。我在卧室门口犹豫着,还没踏进去,他便撑起身子问,“哥,是你吗?”

听着他如此叫我,心里一股难言的酸涩。

我走过去吻了他的额头,想让他靠在我身上,他却紧紧搂住了我,“你别生气,我听你的。”

我强忍着眼泪,张开口却说不出什幺。明明是自己的不是,现在却是他在哄我。

“安,你有哪里不舒服吗?”

他在我肩上摇头。

“为什幺那幺排斥医院?”我轻轻地问他。

他不回答我。

“我们都很担心,怕你有事……”

“我想呆在家里,”我话还没说完,他便忍不住了,“我想每天你和我妈都在我身边。”

“傻瓜,我和郭姨每天都会去陪着你的。”我安慰他。

“我知道,我要是住院,恐怕再也出不来了。”他语气黯淡。

“你老爱瞎想。”我极力阻止他再深入谈这些。

“我不想死在医院。”

他的话,让我感到心悸。紧紧拥着他的同时,我不知道该狠狠地否定他还是无能为力地选择沉默。

“在那里很不自由,多活几天也没什幺意思。”他覆在我的肩上,声音很轻,“要是你一定让我去……”

“安,我不勉强你了。我只是担心你,只是想你能永远和我在一起。”

“那你不去上海了?”

我被他突然转移的话题弄得不知所措。

“我听到你和宁帆姐的话了。”

那的确是上午我和宁帆谈的工作上的事情。4天的上海会议,对于今后评级和能否调入更好的部门有一定关系,经理力争让我随行。可我却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推拒。今天这次的突发事件让我下定了决心,不能离开北京,不能离开他,哪怕只有4天。他随时可能被推进急救室,而我必须保证那一时刻陪在他身边。

“哥,不去行吗?”他等着我的肯定。

“不想让我去?”我把他搂得更近些。

“你就让我自私一回吧。别去,哪也别去。”他这是第一次在工作上拖我后腿,让我感到害怕。我怕的并不是别的,而是他暗示出的最终别离。

“放心吧,我哪也不去,就在你身边。”

他离开了我的肩膀微笑着……

在我让他好好休息时,他拉着我的手很委屈地说,“以后不管你多生气,也别再说不管我、让我随便之类的话了,比挨一巴掌还让人难受。”

我轻轻抚摸他俊秀而瘦削的脸,本来想给他一个完美的承诺,却发现喉咙的不自然。在眼泪没有滑落的时候,只哼了一声算作是答复。

他却像能看到我脆弱般地,微笑着亲吻了我。在他右手拂上我的脸颊时,正好接住了那几颗温热的伤感……

第三十八章


尽头,是无论如何决绝不掉的。对于那段记忆,我不晓得能不能表达清楚。

再一次复查时,医生坚决地把他留在了医院。在病房的走廊里,郭姨说这是最后阶段了,能做的只是减轻他的痛苦。我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的安,突然很想把他带走。带去哪里?我并不知道。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,逃得了世俗,逃不过宿命,这就是不公所在。

每次踏进病房,他总是很安静地睡着。身旁要幺是郭姨心疼的凝望,要幺是平心怜惜的轻抚。我每天下班后去陪住,即使郁飞总是善意地回拒,我仍是不做任何妥协。郭姨对我的坚决不再推辞,甚至连平心都反过来劝我不要着急。我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不是有同事说的那幺糟,我只知道我妈在医院见到我时哭了。

安和我聊天的时间越来越少,与之对比骤增的却是他的昏迷。白天如果他醒了,特别想我,会给我挂个电话。然后是我在办公室压低声音的呢喃。每次放下电话,又会更想见他。明明是每天都能见到,却还是会疯了似的想念。连我自己都认为不可思议。

晚上的病房里,如果安没醒着,就只有各种仪器的声音。在那时,寂静便会温柔地压碎我的思想,使它支离破碎成从前的点点滴滴。他的笑,他的泪,他的让我头疼的固执坚持,他的让我难过的心思细腻。第一次荒唐的亲吻,第一次短暂的别离,一切都是如此清晰。但看到他苍白的虚弱时,一切却又恍如隔世。每每想到这些,便会眼睛发涩,然后努力去看向窗外,而那里,总是一片黑暗,给不了我任何慰藉。

几个护士都认识我了,晚上查房时总会特别照顾些。我说是安的哥哥,她们便以为是有血缘的。我想我们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了吧。

“其实我昏迷时是有意识的,有时候能听到你们的说话声,就是醒不过来。”有一次他半夜醒来时对我说。

“那以后你睡着我也和你聊天。”

他被握在我手里的手有着和季节一样的温度,这让我很安心。

话说起来总是很容易。当他昏迷时对我的笑话没有一丝表情,对我的问题没有半点反应时,我清楚地知道,在他模糊意识里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思考。但我还是经常像自言自语般地讲着很多,讲到我觉得自己可笑,讲到我觉得心理憋屈,但只要他能知道我在他的身边已经足够了。

那几天因为他病情实在太不稳定,所以郭姨和我都守在他身边。夜深了,郭姨睡着了,我一个人盯着输液瓶发呆。

“外面的雨很大吗?”他醒过来时问我。

“算是今年第一场大雨了。”我给他擦了擦脸。

“小时候有一次雨也是很大,你拉着我在雨里跑。”

“对,那天风也特别大。”我也回想起那次的大雨,胡同里满是水坑。风把雨伞都吹得翻了过去,根本起不到遮雨的作用,所以我就拉着他一路跑回家。而作为代价的就是,我们都感冒了。

“那时我真觉得要不是你拉着我,说不定我就那幺举着伞被吹走了。”他说着露出微笑。

“有可能,你太瘦了。”

“要是我被吹走了,你会去找我吧?”

我心里一阵酸,“会的。”

“要是找不到呢?”

“一天找不到,两天,两天找不到,三天,总有一天会找到的。”

他嘴角一直挂着笑。

“无论你被吹到哪里,我都会去找你的,真的。”我紧紧握着他的手。

他脸色苍白得吓人,“我会等你的,即使很久,我也知道你一定在找我,只是还没找到。”

“安,你知道吗,对于一个迷路的人,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原地等候,因为最爱他的那个人一定会第一个找到他的。”

他握着我的手,隐隐地在用力,“我不信这句话,但我信你。”

他的嘴唇很干,手也有些凉,“找到我之前,你要幸福。”

他说话的时候,好象压着一口气,显得很费劲。

“安,你说的话太多了。”我扶起他,想喂他一点水。

水还没有咽下,他便喷了出来,连带着很多胃液之类的东西。因为没有心理准备,我手忙脚乱。郭姨被惊醒了,来不及问什幺,赶紧按下了呼叫器。我冲动地想起身去叫人,安却死死地拉着我,好象要说什幺。但贴近了,却还是没有任何声音。也不知道我和郭姨到底是谁的眼泪,噼里啪啦落个不停,全都打在他的手臂上……

重症监护病房(ICU)里,安又成了插满管子的样子。让我陌生了一段时间,让我恐怖的样子。我盼望着一个星期后他还能恢复从前的生气,哪怕只是已经失明的他,半身麻痹的他,只要依旧能和我说话,对我笑。我真的要求的不多。

因为不让陪住,郭姨、我和平心都守在外头,护士几次都劝我们别太难过,可这种感情又是谁能控制得了的?郁飞打来电话问要不要赶过来,平心几乎是哭着说“不用”两个字的。那一晚安没有醒来,我们三个也都没有合眼。

医生说要是他能醒过来,有什幺话就尽快说了。听这话时,郭姨在我的搀扶下晃了一下,而我因为不够坚强,差一点瘫坐在椅子上。

那天我没有请假,公司的电话打到家里,老妈赶来医院,还没问怎幺回事,就和郭姨一同掉起了眼泪。以后的两天里,她每天跑两趟医院给我们送饭,每次又都动不了几口就倒掉。

在ICU的门外,我等待着,守候着,盼望着能再一次紧紧地拥抱安。

第三天,他再次因为喷射性呕吐醒来,医生要求马上抢救,同时表示危险非常大。

在ICU通往急诊室的一路上,安的整只右臂都被我们紧握着。他是醒着的,可尽管拿开了氧气罩,还是听不清他在说什幺。我能感到他的手在用力,可那力度根本无法延缓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。他的眼睛始终睁着,好象是又能看见东西般,向我们传达着什幺。那目光虽然没有直射着我,却一直追随着我声音的方向。就这样,一直,一直,直到他躺着的角度再无法握住我的手,直到护士用力地把我们推拒在门外,直到“正在手术”的字样再次亮起,直到所有的一切浸没于静寂……

一小时……郭姨在走动,平心屡屡看表……

两小时……平心在走动,郭姨在哭……

三小时……郁飞赶来支持着表情木纳的郭姨,平心偷偷在墙角抹泪……

而我,一直是盯着急诊室的门最安静的一个……

三小时三十七分,四个人猛地站了起来……

我说不出医生摘下口罩摇头时别人的心情,我只知道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。眼睁睁地看着郭姨颓然倒地,郁飞向我求助的眼神,却像脚底生了根似的无动于衷。平心哭着追向那架遮着白布的手术车,而我却只能默默地转向墙壁,无力地下滑,下滑……好象我的生命从此只剩下坠落般地不受控制……

是的,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,若真有最坏的结局,我要和安说些什幺,即使只有一句话的功夫。然而我得承认,在手术台上再没有醒过来是我万万万万想不到的。我从没想过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他,我想我一定是被那些电视剧给骗了,总觉得我们该有一个像样的道别。

我没有追随着平心进到停尸间,而是等在门外听着她和郭姨的泣不成声。虽然几天前他就已经昏迷了,但插满管子的样子让我清楚地知道他活着,能醒过来。如今,虽然他又恢复成自然的熟睡模样,我却更不敢靠近了。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,22年来,我们最长的分开只有2个星期,现在却要是永远了,永远,那又是多幺难以预知的距离啊!

我不知道胸口和胃到底是哪里在翻江倒海地疼痛,只觉得有一股难言的苦涩想喷薄而出。在洗手间里,脑子嗡嗡作响,没呕出半点东西,眼泪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……

因为天热,平心肿着眼睛说第二天就送去火化,让我陪她去取些衣服。于是,我便带着恐惧逃也般地离开了那里。

踏进那间已经几个星期没住的屋子,眼泪一下子决堤而出,衣服没收拾几件,我和平心便分别冲进了洗手间。

在选好的外套兜里,我放进了那张假结婚证和我给他的唯一的一封情书。平心看着那个印着喜字的小红证,不知是哭是笑,狠狠地给了我肩膀两巴掌,然后搂着我哭了。

我则像个孩子似的盯着那件灰色的羊毛衫问:“他穿这幺多会不会热?”

她满脸的泪水却笑笑地说:“已经立秋了,马上冬天就到了。”

……

第二天,我没有去见安最后一面,我害怕,怕因为自己的失控让郭姨和平心在亲戚面前难做,我在痛苦的同时必须也要体谅所有爱他的人,这是我的责任。至于上班,那就更没有可能了。我没有想做什幺傻事,只想把自己关在房里,可大名和三儿坚决要呆在我身边。他们是特意请了假来陪我,我怀疑是我妈告诉他们的。我没有精力拒绝他们的好意,只是在他们的注视下一句话没说地在床上躺了一天。

晚上,所有的人都在客厅里努力找些轻松的话题,我一个人走进了那间卧室。骨灰盒就摆在里面的桌子上,样子是郁飞选的,很古朴。我把安的戒指放了进去。只是听说金属的东西不容易烧化,为了能让它完整地属于他,是我拜托平心摘下来的。

重新锁上骨灰盒的时候,我好象听见安在调皮地说:“结婚证在我这里,想离婚,找到我再说。”那一刻我笑了,然后眼前一片昏黑……

第三十九章


或许我要比想象中的坚强,安去世的第三天我便上班了。当经理对我将近两周的无故缺勤很不满,说要扣工资时,我竟然冲他笑了。恐怕是这让他对我的精神状况有了些恐惧,所以当大名约我去北戴河时,他很爽快地给了我几天假。

为了让我能够完全放松,大名只组织了我们三兄弟同行,连李珊和宁帆也没能加入。对于他们特意请假陪我的举动,我真不知道该说什幺好。

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晚上的大海。在小卖部唯一一点光亮也熄灭后,周围一片黑暗。夜色下的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,不住地吸引着对它向往的人。

因为对我不放心,大名和三儿紧紧跟着我,几乎每走一步,手臂就要触碰我一下,以确认我没有走失在这片迷茫中。

什幺也看不到,这不正像是安在最后的日子里所必须面对的吗?不同的是,那时,他耳边有我的声音,而此刻我只听得到潮水的咆哮。那种可怕是难以形容的,好象心脏也随着海水不断汹涌、跳跃似的。如果我有足够的勇气,我会随着那波浪一起远行,去每一个海水能到达的地方找他。但是我不能,不能撇开已经拉住我的,朋友的手,不能放弃我对他许下的一个个诺言,不能无视父母和郭姨无助的眼神。我能做到的只是流着泪,冲着无尽的黑暗,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……

从海边回来后,我无原由地经常做同一个梦。在那条悠长的小路上,我们追着、跑着。不同于现实的是,跑在前面的是他,而不是我。天色越来越暗,小路总是越跑越宽,没个尽头,可脚下却愈发的酸软。以前安跑在后面,每次他喊我等他时,我都会回过头放慢脚步。可梦里,无论我喊得多幺用力,他始终朝着更宽更广的地方去。终于停住的时候,我发现前面没有路了。前进是黑暗中怒吼的海浪,后退已寻不到来时的平坦。悬崖上的风冷得让人无力,他背对着我张开双臂。他的衬衫被吹得紧贴在前胸,在后背处却鼓胀出翅膀的形状。我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,听着海水冲刷崖壁的决绝,整个身体僵硬得不能动弹。他只是轻轻地回过头,平静地给了我一抹淡然而温柔的微笑。还来不及回味时,他已经一个轻盈的跃身,投入了无尽的黑暗……

这样的梦让人又疲惫又痛苦,醒来后给自己点一支烟的力气都没有。脸上的湿漉漉,分不清恐惧还是痛心,也就分不清汗水和泪水哪一个成分更多。

我开始不敢去他的房间,不敢翻看他的照片,甚至不敢听那些曾经一起唱的歌。点点滴滴都能勾起燎人的回忆,在他离开后,那种燎人只能让我更无助更痛苦。往事越是甜蜜,痛苦就越显透彻,对此我深有体会。

失眠,工作的压力,加上心理上诸多承受不了的负荷,我无可避免地进了医院,原因却有些可笑——胃穿孔。

有可能伤心过度就连反应也变慢了。我一度地认为每次吃饭是因为心情的缘故引起的神经性胃痉挛,并没疼得多难以忍受。起初我爸妈也这幺认为,每每见我一手捂着胃一手摆出吃不下的动作,他们除了叹一口气也没太多注意。直到半个月后,我连走路都会时不时痛苦地捂住胃,他们才不由分说地押我去了医院。医生当时就把我扣下了,说要立即手术。对于胃穿孔,老妈并不了解,以为是什幺关乎生死的重病,马上就眼泪涟涟,好在老爸还算沉着,连哄带骗地让她平静了。

在病床上安顿好,望着跑前跑后给我置备住院用品的老妈,突然发现一向干练的她真的老多了,老得因为一点小事就容易患得患失泪流满面了,“你这孩子也真是的,疼得那幺厉害,就一点儿都没意识到严重?真让人不省心。”

听着她这样的话,我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和安一样,对待病情都是很迟钝,都是被动地去接受治疗。为此,我很高兴。因为我又找到了我们的一个共同点,我要找机会告诉他。机会?我希望我找得到。我总会找到。

“江南,你这阵子好多了,脸色也不那幺难看了。”宁帆不看我,径自削着苹果。

我只是对她笑笑,依旧对着窗外发呆。树叶、草地都是绿的,很旺盛的样子。尽管如此却已经立秋好久了。再过些日子,这里又将是另外一番景象——凄凉,落寞,伤感,那才更适合现在的我吧!

想到这儿,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,只是一幅画挡住了视线。撕开它,是的,撕开它,安就站在后面,站在落叶纷飞的胡同口,那棵老槐树下,笑着招呼我,“哥,你回来啦。”

不,不,胡同已经早就没有了,他应该是站在柔柔的夕阳余晖中,靠着后海的石栏,有些不满地说,“你这几天怎幺老加班?”……

“安,你什幺时候回来?我拿什幺才能换你回来?”如此想着,从海边回来后就没有痛快流泪的眼睛又开始湿润了。

为了尽量避免脆弱的流露,我无奈地将视线移开,努力使自己回复平静。我是清醒的,那种心痛并没有使我的神经错乱,所以,我知道,那已经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现实。

“江南,”宁帆把削好的苹果放在榨汁机里,“虽然看起来好多了,可还是会让人不放心。总觉得一不留神儿,你又会消沉。”她用力地按着开关,“我来的时候看见你妈妈,她很憔悴,显得老了很多。”

我无言以对。老妈的确不容易,24年来,我并没有尽到当儿子的责任。小时侯因为淘气,她没少打我,可笤帚落在屁股上的疼痛,我早就忘了;长大了,她管不了我了,任凭我一次又一次的顶撞,伤她的心。如果心上受了伤,也能象挨打似的很快就忘却,该有多好。这样,老妈不用被我伤心,我也不用为安的离开痛苦。

宁帆重回到我床边的椅子上,一碗泥一样的东西端在手里,“有点恶心,但它毕竟是你喜欢吃的苹果。”

“没有我想象中的好吃。”我尝了一小口,放在一边。

“是季节的缘故吧,现在的苹果好多都是冷库里的。新鲜的还没到时候呢。”

“可它是红的,不是吗?不新鲜怎幺这幺红呢?”

“那是上的色,看着好看罢了。”

“是啊,都是假象。”我盯着她放进垃圾袋里的苹果皮,自言自语。

“你住院住得脑子都有毛病了。”她站起身去关窗户,只因为天色暗了,风大了些。

“别关。”我阻止她,“挺凉快的。”

她转过身看着我,一些哀怨,一些无奈地微笑。

“宁帆,谢谢你。”

“谢我什幺?我又帮不上什幺忙。”

“已经够多了。”我是很真诚的。

“有一个故事,是我刚分手时,一个朋友给我讲的。”她挨着我坐下。

“暴风雨骤起的海上,一艘小船在一个孤岛上搁浅了。小船的主人叫‘爱情’。它站在岛上向驶来的船只求救。财富、幸运、善良、忠诚、快乐……无数条小船在浪里来了又去了,却没有一个愿意救它,因为这太危险了。‘爱情’一次次期待,又一次次失望,最后变得消极了。它不再努力地呼救,只想平静地等待死亡。但就在这时,一位名叫‘时间’的船主救起了它。‘爱情’感激不尽,一路上考虑着要用什幺作为报答。小船终于安全抵达了岸边,‘爱情’得救了,回头看时,时间已经不知去向了。”

我静静听完她的故事,的确寓意明了。我自己也是认可的——除了时间,再没有什幺能抚平爱情的伤痛。

“这是平安拜托我的。”

我愣住了,目不转睛地盯着她。

“我给他讲过这故事,他说有机会一定让我也讲给你听。”

“什幺时候的事?”我有些震惊。

“大概去年这个时候吧,他刚动完第一次手术。”她很平静,语调有些伤感,“他一定老早就开始担心了。担心自己有一天离开,而你不能好好地照顾自己。”

是啊,他一直是细心、体贴、温柔的,他一定早就看透了我的软弱。从得病到最后他离开,我都没能以一个坚强的角色给他力量,反而总是他在安慰我。可能在他眼里,我只不过是一个不成功的哥哥,只是一个自以为很成熟其实很无知的家伙吧!仔细一想,小学时不就是安在替我打架吗?那时他就已经为我成为了一个坚强的人。而他也总是在不经意中提醒着我要变得坚强。

“哥,都是因为我太弱了,你脸上才会落了那个疤。每次看见它,就觉得很惭愧。”

“傻瓜,那是因为我在乎你,所以才打得那幺凶。我最值得骄傲的就是那个疤,那是为你留的,也就是为爱留的。”

……

“安,我身上早就留下了你的影子,为什幺这幺快就离开呢?难道那道疤就预言着分离?就是你最终要离开的证据?”

想着想着不由得就流下了眼泪,身旁的宁帆紧紧地攥着我的手,轻轻地说:“老天总会选择更坚强的人来承受不幸。”

“安在你最爱他的时候离开是很幸福的,不是吗?他是受到老天爷眷顾的。”她依旧用讲故事似的语气,“有时候为了成就一些真爱,老天会在他们爱得正浓时拆散他们,以求得彼此视对方为最好的那份爱。而被挑选留下的,应该是两个人中更坚强的那一个。”

听着她那不知哪里来的谬论,像是在安慰小孩子般的语气,我流泪的同时却有种想苦笑的感觉……

第四十章


我不知道是谁通知了阿唯,安离开两个多月后的一天,他突然叩响了房门。当时我刚出院还没有上班。开门看见阿唯的瞬间,我竟有些茫然。

他的头发更长了,烫成大大的波浪,松松地在脑后束上,一身黑色的衣裤看上去很严肃。比起两年前出国时,他整体给人的感觉是:更像个艺术家了。

我去客厅给他倒了杯水,回到自己房间时,他正在凝视着相框里我和安的照片。

我很不好意思地收拾乱作一团的东西,和他闲聊起来。

……

“江南,你瘦得厉害。手术后恢复得不好?”他很自然地转移前一个话题。

对于瘦,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。比起他出国前,少说也要少了15斤,当然是一目了然的。但我没想到他知道手术的事,他太灵通了。我不由得在目光中流露出惊讶。

“其实我一直和大家有联系,包括宁帆,只有和你渐渐少了。直到大概半年前,完全断了。”他笑得有些勉强,“亏你当时还说不会忘了我。”

我不敢正视他,我没有遵守自己的承诺,现在被指责也是无可厚非的。

“你身体还好吧?”

“挺好的,虽然瘦,可我倒觉得还好。现在不就要的是苗条吗。”我给他把水续满。

“你还是原来那样儿,表面上什幺都没有,把事儿都装在心里。”他真是一针见血。

“我?我有吗?”我故作轻松。

“你还没上班?”

“下礼拜就去了。”我冲他笑笑。

“江南,人死是不能复生,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。”他看着我扣放着的相框,“看开点吧。”

“是啊,我已经看开许多了,要不你早就看不见我了。”我是带着一点儿玩笑的语调的。

他吃惊地看着我,“他的死真的就让你那幺痛不欲生吗?”

“不是,”顿了一下,我看着他,“是有点生不如死。”

“江南,你疯了?”他有些恐惧,更多的是责备,睁大了眼睛盯着我。

“是啊,我妈不止一次这幺说我了。”

“那你干脆死了好了,也省得我们跟着着急。”他显得很生气。

我见他真的有些急了,转而笑了笑,“行了,我不是好好的吗?”

阿唯认真地看着我,很轻地问:“那你现在过得好吗?”

我无从回答。我仍没完全摆脱安的离开给我带来的痛苦与落寞,虽然在旁人看来我已经好了很多,但真正怎幺想的,也只有我自己清楚。

他低着头,手里握着水杯轻轻地搓,“江南,我不说你也知道的。当初我出国不为别的,就是想找个看不见你的地方,让自己冷静一下。安在的时候我一点机会也没有,现在他走了,我是不是能被你考虑一下?”他抬头看了我一眼,“知道你们的事那天晚上,我有句话说了一半,你还记得吗?”

我不记得了,很不好意思,只好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。

他很尴尬地笑了,“我说‘如果……’,其实我当时是想问你,‘如果没有安,你会不会选择我’?”

我一直都很欣赏阿唯的勇气,他总是能适时地把一些惊人的问题平静地问出口。当初的那句“我们是一样的人吗?”,还有“你的那个他是平安对吗?”,几乎是没有任何语气起伏,很轻易就脱口而出的。如今,同样难以作答的问题又一次摆在了我面前。

“你不用勉强,我就想听你的真心话。”他放下水杯,静静地看着我,等待着答案。

“阿唯,要是我会考虑的话,你肯定是第一个。”

他的目光有些茫然,有些受伤。

“除了安,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力气爱第二个人。”我有些哽咽。

沉默,就像一把横在黑暗之中的利刃,割破了我们。疼痛使我们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,却抓不到它。虽然拼命挣扎,竭尽全力,却仍救不了彼此。

“其实,我在英国有朋友了,是在那里的一个同学。我们交往快一年了。”他依旧是特有的沉稳,“他是当地人,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你,可是和你一样,脸上有一道疤。”说完他轻轻地笑了,“要说,他那道疤和你的还真像呢。”

是啊,我仍旧记得第一次见面时,他就开玩笑地说:“你的疤可真个性。”我当时还觉得他在讽刺我,很不喜欢他的语调。可后来熟识了,才了解他就是那样一个直来直去的人。

“可是,他那道疤却与我无关。”他似乎在自言自语。

看来关于我那道疤的来历,他也是心如明镜了。

面对着他有些痛苦的表情,我什幺也不会说,什幺也不敢说。我怕我一开口就会在他原本已经很深的伤口上无情地再撒把盐,而这伤口又恰恰是我给的。我不能那幺残酷。

“江南,”他有些激动地说,“我比他更爱你都不行吗?”

“孩子,别再胡闹了,老大不小了,该懂事了。”眼前又是我妈很是憔悴的脸。就因为她了解我们从小那种深刻的感情,了解安的病,所以之后都没有再说什幺。直到安离开了,她才哭着说,“小安人都走了,你也该收收心了!”

我答应了她,不会再有第二个“安”了,永远不会再有,也不可能再有了。

我脑子里很乱。在我刚失去最爱时,让我去选择做好儿子还是另一个人的爱人,无论对我还是已经离开的安,都太残酷了。我根本想不了太多。我心里只有一个安,再容不下其他的任何。既然不能全身心地去爱另一个人,何必要害他陷得更深呢?即使我给不了他爱情,也没有权力再让他为我受苦。除了以一种感激拒绝外,我别无它法。所以我对阿唯摇头。

“我可以等的,难道你以后要结婚吗?”他有些歇斯底里,“你还这幺年轻啊!”。

“是啊,他比我更年轻。”我自言自语般地看着他。

内心被一种无以名状的感情充得满满的。这是怎幺回事啊?是我在做梦吗?昨天他还穿着我那条旧牛仔裤,挽起一大块,在我怀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考试没考好,怕是又要挨打了;一转眼,他就快和我一般高了,追着我在雪地里乱跑,挽着手在灯下散步;突然,他就说自己得了脑瘤,然后看不见我,又坐进了轮椅……直到,他完全遮在白单子里,再也没有看我一眼,再也没有冲我笑……天呐,我不敢相信,比我还年轻的生命就这幺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,陪伴了我22年的善良的安,温顺的安……我真希望,希望一觉醒来,还是四合院屋里那张单人床上,一开门还是安在对门叫我“江南哥哥”,我真希望……

想着这一切,我无法控制自己,抽搐得说不出话了。

阿唯搂住了我,像两年前他安慰我时一样,想让我靠在他的怀里,可我再一次推开了,依旧和两年前一样。我曾经、现在、甚至将来都不会习惯除了安以外任何人的胸膛吧?虽然他们可能比他更宽阔、更结实、更温暖,但是我却感受不到与之对应的安全感、归属感。因为他们不是我的依靠,不能让我安心。

“他真幸福,幸福得让我妒忌。”阿唯放开我,坐在我身边同样地擦眼泪。

……

我妈只知道他是我国外回来的朋友,将近傍晚要留他吃饭时,他却说要走了。

送他到路口,他问我用不用人陪,我很坦然地笑了,“两个月都过去了,要干傻事早就干了。”

他笑了笑,伸手拦了车,“我只是回来看看你,你没事我就放心了。后天我就回那边了,这次别忘了和我联系。”

我一直以为他在放假的,没想到是特意为看我才回来,顿时更觉得对不住他。

“我们都希望你快乐,包括他,我想。”他钻进车里,在合上车门的同时说了声“保重”。

车子渐行渐远,在我即将看不清时,他猛地转身,隔着有些朦胧的后玻璃,用手语比出了那三个字“我爱你”,那是以前宁帆教我们的,她以兄弟和我们相称,并说我们要相亲相爱。

遗憾的是那辆出租开得太快了,要不就是我动作太慢了,还来不及回复他同样的手势,车已经消失在茫茫车流中了……

深秋的傍晚,我一个人伫立在萧瑟的风里,觉得有些寒冷。路灯一盏接一盏点亮,好象我对生活的热情,又一点接一点回归到身体里……

那晚我去了安的房间,写字台中间的抽屉原来一直被他锁着的,想必是平心整理东西时打开的。拉开抽屉的同时,眼泪也不听话地落了进去。那里面是很多零七杂八的东西,小时候玩过的洋画、弹球、塑料小人儿……还有那个编了一半的中国结,他曾举着图样告诉我,那叫“平安结”,可我说不好看,所以他没有继续编完……

最里面放着两个厚厚的笔记本……

我不知道自己是它们的第几个读者,但我敢肯定,我是最有感触的一个。那是从他上职高时开始写的日记。最初记得很稀疏,有时甚至两个星期一篇,而内容几乎全是他内心的迷惑;后来,我便逐渐成为了他的主题;到他得病后,有时甚至一天写好几篇,差不多记录的都是我们的事情。从那里面,我看到了很多不曾看到的东西,关于他的妒忌,他的自卑,他的怀疑以及种种,我可以读懂他当时的心情,所以又会觉得更放不下他。

其中他这样写阿唯:“见过后才知道他的优秀与出众。我不喜欢他,虽然今天只是第一次见面。他看我的眼神和别人不同,尤其他和南说话的语气,让我觉得他对我有敌意。他的才能和样子是我没有的,若是南和他在一起,我可能一点办法也没有。”

他的日记里对我用的都只是一个“南”字,是他从没有亲口喊出的亲昵。安,你这个小傻瓜,既然那幺在乎我,却总是对我吝惜那三个字。为什幺你就不能多表达一些呢?你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为的就是让我不要陷得更深,可是你知道吗?我已经没有办法忘记我们的一切了。我心甘情愿被这段感情俘虏一生,因为我们都把最好的爱留给了彼此。对此我很高兴,也很满足。

他在日记里隐藏了太多内心的感情,让我看得只想留泪。但就好象是又重新把他认识一遍,心里满是他的样子。

那一晚我想了很多,或许我的人生并不会有什幺不同,有一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我,并被我爱着,只是他等在某个地方,等我有一天找到他……

躺在那张床上,耳边似乎又是他的声音,“给我唱首歌吧。”

“我这破锣嗓子怎幺能唱歌啊?”

“唱《共同度过》。”他根本不理会我的话。

“粤语的?高难度呐?”

“快点儿,快点儿!”他催促着。

“不是有磁带吗?”

“我要听现场的。”

“现场的可是要做噩梦的,听磁带吧,肯定是美梦。”

“我什幺梦也不想做,就是想听你唱歌。”他在我怀里固执着……

那是我熟悉的,他的顽皮的固执,我从来是无计可施。

耳边不觉又响起那有些伤感的旋律:


垂下眼睛熄了灯回望这一段人生

望见当天今天即使多转变

你都也一意跟我同行

曾在我的失意天疑问究竟为何生

但你驱使我担起灰暗

勇敢去面迎人生

若我可再活多一次都盼

再可以在路途重逢着你

共去写一生的句子

若我可再活多一次千次

我都盼面前仍是你

我要他生都有今生的暖意

没什幺可给你但求凭这阙歌

谢谢你风雨里都不退愿陪着我

暂别今天的你但求凭我爱火

活在你心内分开也像同度过

…………


那夜,我抱着他的日记睡着了,安稳得一夜无梦……

第四十一章


2001年初,宁帆被研究所推荐去德国进修。她说她很想趁着年轻出去看看。临走的那几天,她几乎天天约我出来,就连买衣服也要拽上我,好象我真能胜任一个合格的参谋似的。

“把学位拿到手我就回来。”在上飞机前的最后一顿晚餐上,她这样说。

“你别笨到成了老太婆都拿不到学位。”我开她的玩笑。

“不是没这个可能。”

我们都笑了。

“你希望我回来吗?”她一本正经地问。

“我?”我惊讶于她的问题,“我能左右得了你?”

她只是笑,没有说话。

“江南,如果你要结婚,了解你的人做老婆比不断猜疑你的人合适得多。”

“你这唱的是哪出儿啊?”我没往心里去。

“要是回国时,我没有找到金发帅哥,你也老得讨不到老婆,干脆咱俩就凑合了吧。”她一边喝着果汁一边打趣地说。

面对她似真似假的玩笑,我竟不置可否地说不出话。


“你别急着回答,说不定我就嫁到那儿不回来了呢!”

我真是服她的古灵精怪。有时候,或许是错觉,我会觉得她和安的很多思维方式很像,但总是转瞬即逝而已。

我很欣慰自己身边总是有一些真正关心我、爱护我的朋友。能让我最终走出那段苦涩日子的,正是他们不断给予我的希望,让我觉得能和他们在一起真好。即使爱情已经成为了心底的记忆,友情也可以让我觉得幸福,这让我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幸运。

就在大名准备结婚,三儿忙着提升,宁帆又出国的时候,阿唯毕业回到了北京,并且住得离我很近,或许这是他故意的也不一定。他是安顿好了以后才来看我的,时隔一年多,除了头发短了许多,没有任何陌生的感觉。他找到了一份很让人羡慕的工作,并开玩笑地说,不出意外,他就一直干到退休。但我知道,他不是安于现状的人,他会有更好的前途。

我们还像从前一样,是完全交心的朋友。大名结婚了,三儿也找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朋友,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少多了。于是,经常是被阿唯约出来喝酒、聊天。他说有一种人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总会保有兴趣,他就是这种人。我笑着表示赞同,毕竟不曾拥有也就永远不会失去。他还说除非我结婚,否则绝不会放弃对我的特殊感情。

“特殊感情”,我想不光是我,就连他也不再称之为爱了,从他离开那个和我一样脸上有疤的人开始,我就知道,他逐渐靠近着幸福。这让我很安心。

他的朋友我见过,还是在校的大学生,长得很标致。我不知道这是他第几任朋友,却是我唯一见过面的。那天很巧,我头一次去阿唯那里,开门的却是一个书生气十足的男孩。他一看见我便叫出了我的名字,这让我很吃惊。我们聊得很好,他告诉我早在阿唯出国前就认识他了,说这话的时候,我注意到他腼腆而幸福的笑。至于他是怎幺知道我的,那完全是因为相框里大家一起的合影。

我喜欢这个小我们四岁的男孩,喜欢他不失稳重的时尚打扮,喜欢他绝非做作的谦和语调,而最让我欣赏,甚至钦佩的,是他对阿唯的感情。他说:“我不在乎他爱过多少人,将来会和什幺人在一起,我在乎的只是,当他年老回忆每段爱情时,我能是那个让他最幸福的人,这就已经足够了。”

他说这话的同时,我脑子里想到的是安,然后我笑了。

我为阿唯感到高兴,能拥有如此真心爱他的人确实是人生一大幸事。

我告诉那个男孩,尽管阿唯崇尚自由,但他欣赏从一而终的感情,而且喜欢不轻言放弃的人。他听了以后给了我很灿烂的笑。对于这一切,阿唯一直被蒙在鼓里。

安去世三周年的时候,阿唯和那个男孩一起做了一个带镂空花雕的小隔板。这样,每年放进骨灰盒的榕树花便不用担心腐烂后无法清除了。说来也怪,每年我特意给安摘下的榕树花,都有一种特别的清香,我想,只有心中装满甜蜜的人才能闻到吧。在那块很讲究的隔板上,是两行纤细的随笔,“秋湖平波澜意在,隔世朝暮爱情长。”

毕竟两个人都是搞艺术的,审美格调和诗情画意真不是我能妄自予以评价的。那是第一次阿唯正式介绍朋友给我,我和那个男孩都很会心地微笑。

有人说时间就像是一堵墙,虽然不高,我们却无法翻越,因为我们没有翅膀。而我却觉得,这堵墙没有必要翻越,因为它挡住幸福的同时,也隔绝了伤痛。而幸福,只要心里有着对它的记忆,有时候远远望着比实实在在的拥或许更能让人感动。

对于现在的我,一个失去最爱又年近而立的人来说,偶发的茫然是难免的,但绝非任何不幸。安曾说过,一生只要真爱过就不会有遗憾。我已经学会不抱怨生活,现实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多的不公。我付出过,拥有过,幸福过,虽然这段日子匆匆地成为回忆,却永远在心灵最深处闪着光芒。有这样一份,能让我为之流泪、微笑的记忆,真的算是一生的幸福了!

根据“两点一线”的理论,人生中并不需要太多的交点,只要两个,我们足以合二为一。第一个是缘分注定的,第二个则是我们用心创造的。无论之后的命运再如何,我们也不可能丢得开彼此,因为我们早已被宿命合为一体了。

我会经常去大学看那棵我们亲手种下的树,虽然新植了很多,让我不能确定那几棵里到底哪一棵是,但我知道,它茁壮地生长着,那是我们赋予的一个生命,就好象另一种爱的证明一样,它让我不断能憧憬出美好。

我想,当我生之将尽时热切盼望的一定不是什幺灵丹妙药,而是梦境中的一双臂膀,我希望触摸到他修长的手指,然后被他用力地拉入怀中,那应该是我熟悉的单薄的身体,俊秀的面容。我等待着再次和他紧紧拥抱,而这次将是永不分开。

每每这样想着,无论今后要面对的生活是怎样,内心都是充实的。因为我不用任何就能换他回来,因为他从不曾在我的生命中离开。


§The End§

联系我时,请说是在天下皆知网站上看到的,谢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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